列出，划去

【无性格男子爱一个人的方式。】

    你们寝室地面干净得能够直接穿着袜子在上面跳踢踏舞，你每天都要擦地面六遍。你回到寝室，关门时一定要数“一、二、三”，将门来回推动完毕后再关上。晚上你做高数作业，你原计划做两小时，却因为超出三分钟，最终你写了三小时。

    你会在晚上二十三点整打开文档列明天的计划，用十分钟整理一切可能发生的突发情况和调整方案。如果这件事你已经花了十一分钟，那你会将预计时间延伸到二十分钟。你总是将晚上的安排加上粗线，这是一段最容易发生突发事件的时段。

    次日夜晚你自己取消了原来上网课自学的计划，发送给女友的两条消息将你和她牵引到学校操场上进行夜跑。你的女友最近下定决心要锻炼减肥。决心一半在她嘴里，一半在你心里。

    刚开始跑步时，前方有个女子摔倒了。女友跑上前去拉对方起来，你望见她们脸上同时露出的淡淡笑容。你的语气诚恳得像一位拉着数学老师细细讨论二重积分的高中生：“那种看见人出糗或者损人行为过后的笑，笑点在哪里？为什么会笑？”

    你觉得女友的回答朦胧模糊，她只回答了损人行为后肇事者的笑可能出于人性深处的某种劣根性。至于刚刚拉起跌倒者时她的笑，她只是觉得这样显得比较友善。

    后来你又去问了别的朋友这个问题，他们告诉你见别人出糗时笑也可能是为了缓解尴尬。你感受不到这种事情尴尬在哪里，但你因为这个新视角而豁然开朗。

    你们跑跑走走，走走跑跑，直到你能直接听见自己心脏的“咚咚”声，听见跑道边橙色路灯徒然升温的声音，听见周遭所有跑步者的脚步声频频在耳边盛开。直到你接受着运动后分泌出的多巴胺带来的畅意，坚定地认为你和女友在初夏的夜晚，加入了一个追忆春天的乐队来演奏春之圆舞曲。

    这时你停下，女友下意识地跟着你停下。你将手轻放在她的胸膛上，抚摸着她心脏的“咚咚”声，你开始赞美她，赞美她认真劳作的心脏，赞美这副无限年轻的身体。

    女友也来触碰你的心跳声。你捕捉到她脸上短暂不安到平淡恬静那一刹的转变。她说你是一个温暖到极致的机器，触到你的心跳之后才发现你是一个薄凉到极致的人类。

    你的女友特别羡慕你列计划和顺利执行的能力。她总是列出许多超出自己实际能力的计划，一天下来又因为没完成几个计划而开始自我否定。

    你建议她换个方式，放过自己，别要求自己一天完成了什么，去记录自己一天完成了什么。她一开始做得很好，后来开始记日常。你看着她分享给你的记录，上面写着每天上的课，学到的内容，周末去游玩的地方，甚至是做梦的内容，冗长的琐碎中夹杂着几句读书笔记和个人思考。

    你看到她写她梦见了你，在梦中双手搭在你肩上嘬了你一口，她感觉你这个人里里外外都是好的，你心中漾起了涟漪，你总能把这些涟漪处理成克制分寸的话语：“累的时候你也可以只把过去的一切浓缩成几个思想、几个读书笔记。我突然发现阅读不仅可以拓宽我们的生命，它还可以将枯燥繁琐的时间无限压缩，浓缩到句与句之间，字与字之间……你总是在梦里见到我么？”

    女友告诉你，你在她的梦里情感丰富，笑容动人，所以她会发现她在做梦。

 

    女友最近沉浸在追剧当中，你亲眼看见她看剧时突然露出的难以描述的笑容，这种笑容她从来没对你露出过。你问她最近心情好吗，笑成这样没事吧？她告诉你“磕cp好香好快乐”、“在追完剧之前我的心情都很好”。生活总是间歇性地有盼头。

    你依旧不懂就问：“看见另外两个人互动、谈恋爱的笑点在哪里？你在快乐什么？”

    女友沉默片刻说：“让我好好想一想。”这个问题她足足想了两天。在这期间你有次想和她视频，她正在看剧。于是她一边架着手机和你视频，一边用笔记本看剧，手中还端着饭盒正用筷子扒拉着米饭。你感觉她心不在焉的吃饭样子像是在数珍珠，去便利店帮她买了一个不锈钢大勺子。至于她愿不愿意用，会不会用，你从来不在意，也不过度干涉她的生活。

    最终女友主动邀请你视频聊天，她正在用勺子大口吃晚饭。你记得她在接过你给的勺子时说“我不好意思当别人面用勺子吃饭，像个小孩子”。你总是觉得她身上的各种矛盾都非常有趣，而且这些矛盾与你有关。你总是她的例外。

    女友在你面前是完全放松的状态，她咽下一口饭说一句话，她大致说了这样一段话。

    “我追剧看别人谈恋爱时的视角是旁观者，我不会代入进角色。由于人的社会性我旁观两个人之间产生羁绊、相知相爱，这个过程中个体间产生的联系我会认为它很迷人、很值得我去喜欢。”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你说。

    “可是你，你怎么对同类间的联系没感觉啊。”

    他们和我无关，为什么要产生感觉？你望着屏幕那边的女子，你在乎她，你的想法从脑中滑倒喉咙里时变成了“我平时不会在意陌生人。我对你是有感觉的”。

    “噢。”女友耸耸肩，笑得十分俏皮。你们早就过了黏胶时期。现在你回想那段时期，你甚至觉得它有些可怕。那段时期你的脑袋中的思想念头都黏糊糊的，它们黏着女友的一颦一笑，让你在那段时间变得极其不自律。那时你不列计划，她的想法、她的渴望、她的笑容是你瞬间的、易变的全部计划，

    现在你们各自的生活恢复正常，彼此有大部分的交集却仍保持独立鲜明。你知道这是爱情激素迅速消退的迹象，而你又恰好遇上的是一个性格互补、爱好相投的人，得到了一段稳定又能长期延续的关系。这一切不过是生命的巧合罢了。你是爱情上的虚无主义者，你认为“爱”就是人脑分泌的一堆化学物质。可你也曾被这些化学物质奴役过，你的女友喜欢在这点上逗你，也自嘲。

    你极度厌恶肢体接触。你极度喜爱无人之地。你视孤独为氧气，纯度高时对人体有害，又是必需品。你对女友说过的最高赞美是“我们俩相处的感觉与独处无异，也是在充电”。

    你总会和女友在生活之地四处兜转，在幽深的夜晚寻找一两个僻静又亮堂的角落。你们总会找到有路灯陪伴的长椅，热热闹闹地坐下。

    然后你伸手抚上她的面孔，慢慢移动，感受她五官的轮廓。你享受那些命定的瞬间。她的嘴唇亲吻你的掌心，她的睫毛在和你的掌心挠痒痒。你摩挲着她额上的几块痘印，用大拇指腹遮挡住它们，仿佛下一秒当你的拇指移开时，她的额头洁白如莹。

    她的手此刻同蜗牛触角的性格如出一辙，慢悠悠碰一下你的另外一只手，又迅速缩回去。你主动去拉住，感受另外一具有血有肉的躯体温度。你突然觉得你自己也很有趣，很多时候她也是你的例外。

    为什么会有例外呢？

    你们在路灯下说悄悄话。你告诉女友她很美。明艳无俦。她现在听见这样的话脸也不红，只是笑着告诉你只有你看到了如此的她并认为她是漂亮的。

    你说是的，这样的美丽最多只能让一个人去欣赏，很有意思。而唯有此刻是真实的。唯有此刻。

    你曾努力过。养成一个习惯需要二十一天。你一本正经地站在女友面前，对着她干巴巴地喊了句“我爱你”，并决定将这个行为连续二十一天。你甚至将这个行为写进了日程。

    第七天的时候女友小心翼翼地试探你，问你最近是否遭遇了无处发泄的挫折。你说你总是想为她做出些改变，你总是不像一个世俗眼里爱人该有的模样。

    她惊愕地眨了眨眼：“可一直以来我们都是在习惯磨合彼此性格癖好和各自新的变化。我从来没为你改变过什么。”

    “你觉得我对你怎么样？”

    “就那样吧。”

    “你不会说话。”

    “觉得我会说话的都是外人，我只对外人会说话。”

    这段对话后你又感到充满活力，开始继续列计划。

    除了日程计划，你还在列许多长期规划。这些规划长到能够直接从你脚下铺开无数条不同方向没有尽头的路。

    女友有时会来欣赏你完成的那些计划表，尤其是有关她的部分。“买好一串草莓冰糖葫芦后再接她看电影”、“提醒母亲节要到了（准备送礼物建议）”、“她最近喜欢芍药（买落日珊瑚这个品种）”，你每次带给她的意外惊喜其实都是在无数次细心观察后的精心准备。你观察过她看这些已经被你划掉的计划时的神情，这个时刻她的脸反而微微泛红。你又觉得这很有趣。

    有些计划你是不让女友知道的，你已经列了无数份未来五年、十年、十五年的计划，设想过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分支。在她不想结婚的那个分支上，你准备用现在的所有努力和学到的本领来和她一起逃离；在她坚持丁克的那个分支上，你列上世界各地的度假胜地，你其实已经在慢慢研究旅游攻略；在你们将来有孩子的分支上，你悄悄挑过孩子的名字，你绝不会让她遭受丧偶式育儿……

    女友有时向你抱怨，她从未真正看清过爱，更别提去学成。

    你觉得这没什么好学的。你建议她直接去书写、去表达。每个人都有其独特的表达爱意的方式。你们相互理解彼此的表达方式。这很惬意。

    然后你开始列下周的日程计划，还有关于女友的方方面面要为她做的事情。日程计划可以被耽误一下，你容许自己有一两件事没有及时完成。但与她相关的所有事情，你一定会仔细郑重地列出，再扬起嘴角划去来庆祝它们的圆满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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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日期也可以决定写作欲望的强弱。520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