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子变回了鸟

烛屋

【女巫x少年/姐弟向/双死即HE】

火在冰上燃烧。

 

    午后突然下起了暴风雪,卡琳娜不得不终止采药草返回雪山半山腰的房屋。


    下山途中卡琳娜发现一个蜷缩在雪里冻僵的少年,她记得这是山脚村庄里的一位猎人的小儿子。用手探到对方鼻间的微弱气息后,卡琳娜暗喜,她将少年从雪里里抱起,动作如同她先前用红披肩裹起雪夜里倒在屋外窗棂上的冻乌鸦那样轻盈。接下来的动作一气呵成,卡琳娜带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回到屋中,搬出大缸,倒水添柴,小火加热至水面出现热气后再把对方加进去。


    埃里醒来时周围暖和极了,盯着前方窗外雪花在飘落中的仓促身影,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正在泡雪山温泉。可头脑中上午和同伴追赶一只鹿在山中走失的记忆及时赶来,埃里开始四处张望,一间摆满不同颜色蜡烛的屋子,屋内崭新未动的蜡烛远远多于正在燃烧和即将燃尽的蜡烛。他透过氤氲水汽轻松捕捉到了角落里一个有着一头晃眼红发正在搅拌着某物的背影。烛光摇曳,卡琳娜突然转过身来回看他,埃里看到了一个藏在灰暗中的美梦。


    在埃里儿时尚未病逝的母亲所述的睡前故事里,村落边的这座雪山上有女巫,她粗糙的脸上满是细密褶子,头发浸染着她吃掉的小孩流出的鲜血,绿眼睛像坏奶酪上的霉点。眼前女子皮肤白皙,烛光下的头发透着自然光泽,眼中毫无潋滟。虽然她的模样和传闻里大相径庭,甚至看起来只比埃里大两三岁,但埃里用手碰了碰缸沿,还是带着哭腔问:“好姐姐,我还能回家吗?”


    “没事了就快起来,别占着我的缸。”

    “您不吃我吗?”

    “……屋里太冷了,这是在给你取暖。”


    埃里爬出缸杵在一边,卡琳娜过来拍了拍他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又去搬走那缸热水。身上衣服干得特别快,埃里对此有丝怀疑,然后他的肚子发出了对用大脑思考的抗议。卡琳娜瞥了他一眼,埃里慢慢涨红了脸。


    好人做到底,卡琳娜又管了埃里晚饭,最终送他下山回家。


    “谢谢姐姐!”暴风雪正肆虐屋外世界,埃里裹紧衣服乐呵呵地挨在卡琳娜身边向前走,卡琳娜怀中正抱着用红披肩裹住的几支蜡烛。


    “刚好顺路,不要谢我。”卡琳娜说。


    “这些蜡烛用来干什么?”埃里问。


    “一个维持生计的小把戏。”

 





    六日后埃里再次上山,当凭着暴风雪夜模糊记忆顺利站到卡琳娜的屋前时,他庆幸又窃喜,这间木屋看起来不神秘,也没有突然消失或转移位置,它是一间有迹可循的屋子。


    卡琳娜开门时,埃里撞见了熟人,隔壁裁缝家的大女儿拿着几只粉蜡烛和白蜡烛走出来,神色紧张又茫然,她见到埃里,板着脸对他作出“嘘”的手势后快步离去。卡琳娜倚在门边抛着块银币玩,她看起来心情不错:“你来干什么?”


    “姐姐,我带了些蘑菇作为上次救命的谢礼。”埃里将装满新鲜蘑菇的篮子放下。


    “……我说过不要谢我,如果没有什么需求,最好离我远一点。”卡琳娜没有拿篮子,转身准备阖上门。


    “我有需求。”埃里拉住卡琳娜,“其实我还想尝一尝上次的蘑菇罐头,这些蘑菇你不要的话能不能做好了罐头再还给我?”


    关到一半的门被卡琳娜猛地推开。

    “你真的觉得我做的饭好吃吗?”她将埃里拉进屋。


    埃里本以为他那样说话能够见识到女巫发怒时的强烈魔法或者以另一种性质再进那个大缸里,可最终他得到的是在饭点去卡琳娜屋子蹭饭的许可。


    蹭饭次数多了,埃里时不时会窥见村庄中的各种各样的人来买卡琳娜的蜡烛,他通过暗中观察了解到这些蜡烛被点燃后产生的效果:粉蜡烛会让爱人回心转意或让别人爱上自己,白蜡烛是获得幸运,还有带来财富的黄蜡烛蜡烛和消除病痛的绿蜡烛甚至是惩罚仇人的紫蜡烛,卖得最好的还是粉蜡烛和黄蜡烛。卡琳娜是众多年轻姑娘的好友,埃里总是吃着不同食物看同样的场景,姑娘红着眼圈向卡琳娜诉说情感上的得失和幻灭,卡琳娜轻声细语地宽慰,最终用粉蜡烛换来银币。


    埃里问卡琳娜:“这些蜡烛真的有作用吗?裁缝的那个女儿原来爱慕我哥哥,最近却和村长家的儿子走在了一块。”


    卡琳娜数着银币笑道:“人们必须先相信蜡烛的作用,再相信他们做出的选择。”


    至于他们的选择是否完全出于本愿,不可知晓。


    埃里对着对方漫不经心的笑脸看了会儿,扬声道:“能送我支粉蜡烛吗,我想帮我继母点上,她总是和父亲吵架,然后将气撒在我身上不给我吃饭。”


    “你拿吧。”卡琳娜没有收埃里银币。


 

    “姐姐为自己点过蜡烛吗?”

    “没有。”


    “我在你这边拿走的粉蜡烛全点给自己了,施加效果的对象是你。会有效果吗?”埃里开玩笑般地说。


    当埃里说这话时,卡琳娜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并且难怪他这些年总饿着肚子来找她。


    “你真调皮,可惜这不会产生效果。”卡琳娜笑道。女巫中自己下的咒是丢脸的事情,她自然会提防这种情况发生。


    “明明每天你都会多做饭留给我,不管我来不来。”


    “好孩子,你别把习惯当作其他东西。”卡琳娜伸手拍拍埃里的脑袋,面露欣慰,“长了好多啊。”


    埃里要求卡琳娜别再将他当作孩子,现在他已经能够独自外出打猎。卡琳娜不信,戏谑地指了指盘中的烤兔子问是这种吗?埃里抿嘴不语,结束了这个话题。后来他带来一些狼和熊的兽皮,脸上多了几道疤痕。


    夜晚卡琳娜脸埋在冰凉的兽皮上,想着那个长大的少年一人打猎时温热的脸颊,他伤口流的血、猎物挣扎垂死前溅出的血,极易冻结的血。周围太冷了。卡琳娜对这种冷习以为常,她幻想过身体里的血液冻结成冰,此刻她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是埃里让她发觉她的身体也流着炙热滚烫的血液,多奇妙呀!


    卡琳娜起身拿出一支白蜡烛,从十五岁只身一人漂泊来到这里住,她已经有六年没正式念过一句咒语,她想逃避大部分女巫的命运。此刻她再次念起了咒语,却是第一次为了别人这样做。她为埃里点了支下过咒的白蜡烛。


    祝他好运。

 





    一支路过村庄的商队向村民到处打听红发碧眼的女子,商队主人私下找到了卡琳娜。


    商队主人在午夜离去后,埃里连夜冒雪上山。当他熟练地翻窗入屋时,卡琳娜正将一个水晶球举到半空。


    “等一下,别砸!别砸!”埃里慢慢掰开卡琳娜不情愿的手,捧起水晶球端详,“刚刚那人没做什么吧?”


    “他想通过水晶球看未来,我给他看了。”


    “他看见了什么?”


    “他坐在王座上,脚下是现任国王的尸体。虽然我只是让水晶球呈现出他心里最渴望的场景,但不管他未来是不是这样的,我都感觉我半只脚已经踏进坟墓了。”卡琳娜边说边走到房屋角落打开暗格,用手拍拍两个鼓鼓的大钱袋,听着钱币碰撞的清脆声,心态逐渐平和。


    “放心,姐姐。我会保护你的。”埃里语气真挚。


    卡琳娜下意识地想要推开这样的关怀,她久久注视着这副面孔,笑得很勉强:“埃里,我和你说清楚,我迟早会离开这里的,只要有人突然在意起我是女巫。”


    她不想亲近她的人因她而受伤害,也不想再有后代来重复孤寂或悲惨的命运。


    “……姐姐,你能为我占卜吗?我想看看我的未来里有没有你。”埃里问。


    “我知道有个女巫能精准让水晶球呈现出未来的具体画面。如果未来是好的,那自然给要求占卜的人带来自信和勇气;关键是那些未来有厄运的人,他们竭尽全力尝试去改变结局却发现一切仍在毫无挽回余地地步向占卜出来的结局,甚至连他们当年的占卜,也是这个厄运的一次启示,是酿造不幸过程中的一环。”


    “人们将他们身上的绝望全部归咎到进行占卜的女巫身上,女巫被迫害致死……很少有人能在知道自己将来的悲剧后仍欣然赴往,人们甚至会认为自己不过是命运道提线木偶。一切早已注定,与他们无关。所以,不要轻易占卜。”


    卡琳娜说了很多话来婉拒。望着水晶球,她在害怕。


    “说得有道理。可我怎么会怪你呢?”埃里像是被手中的水晶球蛊惑了,又像是被未来的不确定性吓住了。


    “对了,我刚刚提到的那位女巫是我的母亲。后来她的性命越来越值钱,父亲将她交给了绞刑架,然后又丢弃了我,像丢下一只小猫或小狗。”卡琳娜以一种随意的态度继续道。


    埃里的神色果然一凛,脸上流露出了歉意。


    看着他现在欲言又止的模样,卡琳娜心软起来:“当然我比母亲聪明多了,我的生活态度是赚钱方式低危,遇到危险离开。既然是你很想看,那就模糊地看看我们共同的未来吧。”


    卡琳娜将水晶球放置在桌上,示意埃里和她一同将手放在上面。水晶球开始闪烁,一共闪了六次,前五次闪过之后是无数根蜡烛与兽皮堆放的画面。


    最后一次闪烁后先出现了与先前相同的画面,后又出现了全新的画面,一支即将燃尽的蜡烛旁有块冰,烛焰不停地跳动,挣扎,最终在蜡烛烧到和那块冰齐平时立刻扑向了冰,火与冰一同燃烧,直到蜡烛燃尽,烈火熄灭,寒冰化水,空空落落,干干净净。


    “最后那个场景很奇怪。”埃里说。


    “我也不清楚什么意思。好啦,我好困,先休息了。”卡琳娜控制住面部表情,她没告诉埃里水晶球闪一次代表一年时间。他们之间居然还有六年时间,她还能在这个地方呆六年,还要给这小子做六年的饭,卡琳娜躺在床上,最终忍不住轻扬起嘴角。


    埃里在屋内来回走,他走到卡琳娜身边帮她掖了掖被子,又偷偷拿起卡琳娜今夜同水晶球一同找出的一本奇怪的药剂制作书翻看,最后他放下书,拿起一支燃烧的蜡烛,打开窗将蜡烛插在窗棂上的积雪回忆水晶球里的最后画面。


    蜡烛很快被风吹灭。


    火怎么在和冰一起燃烧?





 

    卡琳娜不怎么在意时间的流动,六年后她头脑昏胀地醒来,她才想起当年水晶球的隐喻,这年不寻常,她会与埃里分别……将以什么方式?


    她拖着因迷药仍疲惫无力的身体,隐匿在雪山上望着山下一处冰湖上散布的点点火光和攒动的人头。太迟了,太迟了,卡琳娜像被毒蛇咬了般僵在原地。


    这就是你做出的选择吗?她哭出了声。


    这一年新上任的国王致力于铲除在流落在各地的异教徒和会巫术邪术的异端。人们似乎是突然都想起住在半山腰上的女子,她的头发和眼睛颜色太鲜艳,她有一屋子的蜡烛,寻常人要这么多蜡烛做什么?曾经一个商队的人还看见她拿出过水晶球,预言了上任国王的不幸遇难,上任国王的死会不会是她的诅咒?


    协助抓捕异教徒的人会得到丰厚报酬。半山腰上的这位女巫在逃离的路上被教会的人抓获。


    夜晚冰湖上,人们举着火把,开始诉说女巫下的咒给他们带来的不幸遭遇——村长前天走在路上摔了破头;木匠做家具时发现预算好的木材不够了;农妇家的母鸡产蛋量减少了;甚至连这个冬季下雪天比往年多都与女巫有关。


    新国王派来的大主教下令在冰湖上凿出个大洞。女巫的双脚被系上块巨石,她被赐予沉塘的刑罚来洗涤罪孽。


    当女巫被打捞的时候,附近村庄前来围观的人们正滔滔不绝。


    “她会不会还没死呢?““她会不会报复我们呢?”


    尸体被打捞上来了。人们看见了冰冷的年轻猎人埃里。


    大家的怒火再也无法遏制,邪恶的女巫用幻术将自己与埃里调包,她欺骗了所有人。现在她在哪里?

 





    最后一次见卡琳娜时,埃里带上了教会准备的迷药和自己偷看卡琳娜的书后偷制的药剂。


    “最近千万别回屋,大家都在找你。”埃里说。


    “一起出去走走吗?”卡琳娜站在临时居住的山洞口伸了个懒腰。她最近准备离开了,可她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和埃里的告别。


    浓稠的夜色下卡琳娜牵着埃里的手闯进清冽的空气里。逃离之后的日子……还会再捡到一个冻僵的埃里吗?不,埃里就一个,谁都不会再是他了。往后的日子她很有可能继续在寂寥中,在彷徨中,在浑噩的尘世里与几乎无处不在又慷慨大方的空气继续为伴。这才是她不拥有幸运的正常生活。


    埃里的手心传来温度。卡琳娜继续想,绞刑、火刑还是斩首?这里很冷,她似乎更喜欢火刑。


    就这样吧,继续在这里生活到被抓捕被处刑。卡琳娜抓紧埃里的手,平静地露出微笑。


    她没有勇气开始新生活了。


    路上他们遇见了教会在山上搜寻的人,卡琳娜跟着埃里飞快逃开,身后的人在喊:“快抓住她!埃里,你没得手吗?”


    两人躲在一丛灌木旁,埃里紧贴着卡琳娜后背,他的心跳更快:“姐姐,你相信我吗?”


    卡琳娜沉默了很久,沉默中她想着被至亲背叛而死的母亲。她不怕肉体磨损后的死亡,她怕被重要的人狠狠背叛的死亡。


    她好想说我们一起走吧,喉咙中的语言被低温、踌躇与猜忌冻结成冰,她咽下这块冰,缄口不提。


    她又想起那时被她泡在缸中懵懂又无措的少年,此刻她学着当年他的语气:“好弟弟,我还能离开吗?”


    她最终仍是个独行者。埃里仰头闭着眼按住眼眶里的泪水,他含糊不清地点头,暧昧地笑着,慢慢地凑上去亲//吻她。


    那一刻卡琳娜是被命运驯服的,她回应他,乖巧地接过他藏在嘴里的药丸。她卧在他怀中一动不动,像是因为刚刚吞下了今夜的圆月而晕眩。


    “姐姐先睡会吧。醒来后你就能无忧无虑地离开了。”


    埃里抱起卡琳娜,如同他以前打猎时抱起一只失去母亲的幼鹿那样郑重。他将她带回藏身的山洞,安置在她心爱的钱袋边。他喝下那瓶自己本来想和卡琳娜闹着玩而偷制的药剂,试探性地出现在人们面前。


    “抓住这个女巫!”


    女巫落网时在微笑。





 

    卡琳娜走向人群时异常平静。真正的女巫出现了,她的红发在火光下明艳动人,火焰倒影在她的碧眼里,是翡翠含住了薪火。她在冰湖上向前走着,恐惧使人们纷纷退却、远离她。她东张西望,直到见到冰冻边躺着的人。


    她发疯似的哭喊起来,向他奔去,向她世界里唯一的光芒奔去。


    人们又想起可怜的埃里,这也是女巫害的。“烧死她——快烧死她——”


    有人带头将手中的火把向卡琳娜掷去,人们纷纷效应,开始了正义的狂欢。


    火焰在卡琳娜身上跳舞,和她的红披肩跳舞,和那头漂亮的红发称兄道弟。卡琳娜觉得很暖和,她想和埃里分享这种温暖,她跑到埃里跟前紧紧地抱住他僵冷的身体,再也不分离。


    “好了,现在我们不冷了,我们都不冷了。”她嘴里不停地呢喃,她再次捡起一个冻僵的孩子。


    他们拥抱在一起,身体迅速地消逝在火中。火与冰短暂的相拥后,什么都不剩了,干干净净,空空落落。





 

    三百年后雪山的积雪消融了大半,半山腰的地方有一处墓园。在墓园里生活的亡灵都喜欢用随葬物品向葬在山下一块不洁之地的女巫卡琳娜交换她的蜡烛。


    卡琳娜对此一直迷惑不解,死者们也都对原因闭口不提。她帮一位伯爵夫人打扫了三十年墓穴才使对方松口。


    “卡琳娜,你可别笑话我现在还信这些。是和你同时期死的埃里,他告诉我们你的这些蜡烛特别有效,你甚至还中了自己下在蜡烛里的咒,爱上他,为此弄丢了性命。”


    “好的,谢谢夫人。”卡琳娜露出礼貌的笑容。


    卡琳娜回到不洁之地,飘过了向她打招呼的埃里,不理不睬。


    “姐姐,你先说说我最近做错了什么事?我想不出啊。”对方紧跟其后,察言观色。


    “不管生前还是现在,我卖的蜡烛,一直只是加入了有安神效果的药草蜡烛罢了。我只对蜡烛下过一次咒……算了。”


    “什么?”


    “我想告诉你,我最终放弃离开来找你与你以前点的那些粉蜡烛没关系,与我通过水晶球得知那年我们会发生些不寻常的事也没关系。我清晰地感受到,最后我去找你,与咒语、命运都无关。这是我的选择。你明不明白啊——”


    当她烈火燃身时,她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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